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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周愚
感恩節、聖誕節、新年一連串的節慶,人們經過了多場筵席,享用了各種美食之後,緊接著,洛杉磯迎來了一場精神上的饗宴,「北美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」請來了台灣著名的女作家廖輝英蒞臨,作一場文學演講。 這場被洛杉磯作協定名為「名家講壇」的演講會,是作協自2014年首次舉辦以來,連續第三屆舉辦的「名家講壇」,也是三年來第一次請到台灣的作家前來演講。而洛杉磯作協曾於1997年邀請廖輝英來洛杉磯作過一場演講,這次是她暌違十九年後再度前來洛杉磯。為了適應時差及有充裕的喘息時間,廖輝英提前四天飛抵了洛杉磯。 演講會當天是個和煦的大好晴天,洛杉磯華僑文化教育中心的會場擠滿了人群。包括駐洛杉磯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、台灣書院、洛杉磯華僑文化教育中心的官員,華裔民選官員等多位貴賓,和許多愛好文學的社區人士,都到場聆聽。此地台大校友會和北一女中校友會的許多校友,也因廖輝英是他們的校友,都接踵而來。作協的會員更是不在話下,大多都對廖輝英心儀已久,這一天終於一償宿願,得以一睹她的風采,並聽她的演講。 值得一提的是,早在一個星期前「世界副刊」就刊登了廖輝英演講的消息,因此有一位現居德州、十九年前曾在洛杉磯聽過廖輝英演講,並因受到廖輝英的鼓勵而寫作的文友,為了再次聽她的演講,特別偕同夫婿兩人從達拉斯專程飛來洛杉磯。十九年後,因為文學的魅力,促使他們分從兩地在此重逢,也算是一段佳話。 廖輝英演講的題目是〈女性小說的柔性革命〉。這位以「女性文學」、「女性小說」享譽文壇的作家,在全場聽眾屏息期待之下,展開了她的演講。她說,幾千年來,在男人主導的社會中,女性習慣沉默,也只能沉默,在沉默中成長、學習、生活、奉獻、服務、燃燒,一輩子以男人為馬首是瞻,對每一個「她」而言,人生只為服務男性,以男性為尊,以男性為圓心,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。身亡之後,在祖先的牌位上,女性甚至沒能掙到一個名字,只能擁有娶她為妻的男性給她的姓氏。終其一生,她所有的榮耀幸福、辛酸苦樂、生前死後,完全由男性給予和定義。女性,作為依附者,是藉由全然奉獻自己的身心,得以卑微地存在。 廖輝英以自己的經驗,敘述她的童年、就學、就職的情形。在家中,她是長女,上有一個哥哥,下有幾個弟妹。幾十年前,才只十四、五歲的她,因家中雇用的洗衣阿婆辭工,就要由她來洗全家的衣服。那還沒有洗衣機的年代,必須跪著用手洗,每天要花三個小時。但洗衣不是她每天唯一的工作,也不是她每天的第一件工作,她早起的首樣任務是升起煤炭爐子,煮好稀飯,出去買回油條,備好醬菜,準備全家人的早餐。更令她感到難為的,是要餵雞、洗雞舍、倒雞糞,但生出來的蛋,哥哥有兩個,她只有一個。母親出門買了麵包回來,偷偷地塞給哥哥,連半個也捨不得打發她,使她傷心。而當她向母親表示她與哥哥的待遇如此不平時,也是出生在重男輕女家庭的母親,卻是連眉也沒抬,冷冷地說:「妳計較什麼?他要傳香火,妳咧,將來姓什麼都還不知道,女孩子嘛!哪個不是油麻菜籽命?」 廖輝英上小學時,她那一班都是女生,全班幾乎有五分之一都不能升學。即使有些家境很好,如迪化街茶行大老闆的女兒,每天都必須幫家中揀茶葉七、八個小時以上,形同無薪工人。在那個年代,女兒根本是不值錢的。廖輝英雖然也必須做家事和照顧弟妹,但因她好讀書,而且書讀得好。小學畢業,她考進了北一女的窄門(那時尚無九年國教),並且高中也進了北一女。雖然課業繁重,但她仍喜歡逛書店、看電影,而兩者都離她們學校很近。六年裡,她讀遍了古今中外許多名著,並且從十三歲起就以許多不同的筆名向各報投稿。大學畢業,她雖眼見當時社會相沿已久的男女不平等現象,但也自知以她當時薄弱的人生經歷,根本無法靠寫作維生,更遑論為兩性不平等發聲。 就業甄試,廖輝英以最高成績錄取,但仍然必須拿低於男性百分之二十的起薪,還必須簽下「如果結婚,將無條件離職」的切結書。為了這兩件事,她在任職半年後求見總經理,提出異議,問總經理為什麼她工作表現比同時考進的男同事好,起薪卻比男同事低,調薪也少,總經理為之語塞。在他們公司裡,從無女性敢為自己爭權益的。至此,她暗自下定決心,一定要練好一身本事,找一家不歧視女性的地方任職,而且也不接受「女性結婚後得自動辭職」的待遇。三年半後,她終於向公司提出辭呈,轉到一家美商公司工作,並獲得重用,一路升到副總經理。 廖輝英工作至三十四歲,因懷孕而毅然辭去了高薪工作,在家待產。而這也是她一生最大的轉變,她原先不敢奢想能為兩性不公平發聲的願望實現了。在待產期間,她用十六天的時間,寫了一篇一萬多字的短篇小說〈油麻菜籽〉。這篇小說得到當年的時報文學獎首獎,後被拍成電影。這篇女性小說是所有的起點,台灣的女性運動隨之風起雲湧,無可遏止。廖輝英說,〈油麻菜籽〉無疑是她個人身世的記憶,更是那個時代女性總體命運的寫照和吶喊。而廖輝英自己,也因為這一篇小說而走上了寫作的「不歸路」。 廖輝英接著說,社會在改變,即使晚了幾千年,台灣女性的命運,終於也因世界潮流的影響、教育的普及和女性的逐漸覺醒,而在這幾十年間,起了革命性的大巨變。身逢其會的她,在新舊嬗遞之間,見證傳統女性的桎梏,奮力一擊,打開了天羅地網的一角,探出頭來,招呼著更多女性出來。台灣的女性小說,更隨之蔚然寫出一地繁花盛景。 但是,廖輝英最後仍憂心忡忡地說,現在女性受高等教育的比率急速上升,很多女性的收入不比男性差,這幾年女權運動如火如荼地全面展開,但是為情所傷的女性仍然比比皆是。更有甚者,有些女性或因擁有美豔的外貌,視自己為商品,最終的目的是要將自己出售給富有的異性,或是嫁入豪門,享受榮華富貴。對此,廖輝英非常心痛,並也作了個結論,女性從經濟獨立,進而追求人格獨立,最終還要尋求身體獨立。因此,她提供給女性的諍言是:「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須努力」。 廖輝英講畢,獲得了滿堂熱烈的掌聲。之後又有多位聽眾發言及發問,均由廖輝英一一作答,人人滿意。最後,由作協彭南林會長以「輝光日新其文,英華秀麗其章」獎牌一面,代表作協全體會員致贈,以表謝意。 (寄自加州) |